1980年秋天,从越南战火中走来的邓泰山,争取到参加第十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的机会。当时,他连套像样的衣服都没有,却一举成为“肖赛”历史上首个亚裔冠军。
2021年,邓泰山在蒙特利尔音乐学院的华裔学生——24岁的刘晓禹横空出世,在第十八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夺冠。他7岁才开始学电子琴,曾梦想成为游泳运动员或赛车手。
去年10月和今年1月,刘晓禹和邓泰山先后在上海交响音乐厅举行钢琴独奏会。邓泰山还与杨洋执棒的上海交响乐团合作了肖邦《f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》。
时隔41年,师徒二人,两代“肖赛”冠军的背后,折射了时代的变迁和音乐的传承。
战火中的肖邦
邓泰山六岁时,越战爆发。他的母亲是钢琴老师,学校迁入山中,于是全家跟随,在山里住了五年。
由于交通不便,桥梁被炸毁,学校找来一头水牛运一架立式钢琴,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搬进山里。当钢琴抵达时,一半的琴键都弹不了,琴弦也断了。
可就是这台残破不堪的钢琴,要被许多学琴的孩子共用,邓泰山每天只能轮上30分钟。这珍贵的30分钟,还时常被轰炸打断。“于是我学会了根据战斗机的声音分辨敌我,决定是停下来躲避,还是继续练琴。”
就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,避难的山中,邓泰山爱上了肖邦。
“到了晚上九点,一切都安静下来,我妈妈会弹她最喜欢的肖邦作品,玛祖卡舞曲、夜曲等,那些旋律,其中的诗意令我陶醉,那是难以名状的。”
1970年,邓泰山的母亲受邀去华沙观摩肖邦国际钢琴比赛,归来时带回肖邦乐谱全集和唱片全集,还跟邓泰山讲了很多关于“肖赛”的事。从那以后,他听了很多、弹了很多肖邦的作品,也在心底萌生了参加“肖赛”的梦想。
后来,邓泰山赴莫斯科音乐学院留学。他问教授:能否为我准备“肖赛”?教授瞪大着眼睛,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说:“你疯了吧!这是最难的比赛!”
又经过一年的准备,他再去问教授能否参赛。教授犹豫了一会儿,对他说:“好吧,那就试试看。”
当时,信息十分闭塞,学校里的波兰同学从报纸上为他找到了比赛简章。随后,他从校内选拔到苏联全国选拔,一路过关斩将,拔得头筹,终于赢得五年举办一次的“肖赛”入场券。
邓泰山参加“肖赛”前,舞台经验几乎为零。他没有公开表演过,没有与乐队合作过,也没有参加过比赛。“当时孤身一人,没有家人,没有老师,没有朋友,不会英语。对我来说,不为输赢,我只想去肖邦的故乡,为他演奏,向他致敬。”
比赛前三轮,邓泰山套了一件普通的西装。进入决赛时,要与乐队合作弹协奏曲,为了与乐手们的着装匹配,华沙市政府紧急为他请了一位裁缝师傅做衣服。
那一年,他一举获得“肖赛”冠军,还包揽了最佳玛祖卡舞曲演奏奖、最佳波兰舞曲演奏奖和最佳协奏曲演奏奖。
钢琴家傅聪曾说,邓泰山是少数几位能真正理解肖邦语言的钢琴家之一。邓泰山认为,要弹好肖邦,技巧不是大问题,关键是如何贴近肖邦的灵魂。
邓泰山的演奏自由自在,举重若轻,如水中之鱼。“我想,肖邦敏感的一面与我的天性很吻合,我不太适合弹柴可夫斯基、普罗科菲耶夫那样的重型音乐,我的演奏偏精致和敏锐,或许跟我父亲是诗人有关吧,我喜欢追求诗意,表现肖邦优美的旋律线条。”
还有一点。肖邦曾因战争远离故土,流亡他乡,他写的玛祖卡舞曲、波兰舞曲,都表达了对故土的思念。“我的童年也有关于战争的记忆,容易共情。”邓泰山说。
“肖赛”历史上的冠军,日后都走上了职业钢琴家的生涯。“彼时的我,对自己有些担忧,因为,仅仅在音乐学院接受了三年的正规教育,是远远不够的。”获奖之后,邓泰山没有急于巡演,而是回到莫斯科音乐学院继续学习。
关于那一届“肖赛”,还有一件轶事。钢琴家阿格里奇愤然退出评委席。许多人以讹传讹,演变成阿格里奇对邓泰山成为冠军有何不满。邓泰山澄清:“这是‘肖赛’历史上最大的流言,阿格里奇退出时,冠军还未产生,她只是不满波格莱里奇未能进入决赛。”
当阿格里奇得知邓泰山赢得比赛,特地拍了一份电报向他表示祝贺。多年之后,他们还一起担任了2010年和2015年的“肖赛”评委。
新世纪的肖邦
在邓泰山获得“肖赛”冠军后17年,刘晓禹出生在巴黎。
时代和环境变了,刘晓禹的人生经历,并不像邓泰山那般充满坎坷与磨难。他6岁时随家人搬去加拿大蒙特利尔,7岁开始学电子琴,一天只练15分钟。10岁,他拥有第一架钢琴,但弹琴只是游泳、赛车等众多爱好之一。
后来,刘晓禹考上蒙特利尔音乐学院,师从邓泰山。当他表露自己想学习肖邦作品的意愿时,邓泰山有些犹豫:肖邦太忧郁了,而刘晓禹如此热情、积极、阳光。
但刘晓禹觉得,肖邦并不总是忧郁、失意的,他也有快乐的,充满舞蹈性的一面。他演奏的肖邦,并非对邓泰山的模仿,他希望通过自己的演奏,呈现出肖邦的另一面。
刘晓禹对肖邦的演绎赢得评委和观众的认可,某种程度上,也反映了当今审美的变化。有人评价,“刘晓禹演奏出阳光明媚的肖邦,新世纪的肖邦”。
“我不得不说,时代变了,我们生活在一个高科技时代,钢琴演奏的方式也变了。”邓泰山说,不同学派之间的交流变多了,人们的心态也更加开放和包容。“以前的波兰评委比较保守,试图捍卫肖邦的正统,认为肖邦应该这样弹,但现在就不一样了。”
得知获奖的当晚,刘晓禹没时间和父母庆祝,直接被拉去谈接下来的演出计划,然后发现,一连几个月都回不了家,演出计划直接排到两年后。
刘晓禹跟邓泰山一样,对于“获奖”有着清醒的认知。他曾说:“我很庆幸,没在十七八岁就赢得这个奖。如果是那个时候,我可能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。24岁对获奖是一个很适合的年纪。没有年轻到被突如其来的荣誉冲昏头脑,也不会太过老练。”
获奖之后,邓泰山与刘晓禹沟通最多的,是如何去适应演奏家的生活:当巡演日程如此紧张,在全世界飞来飞去的生活中,如何去平衡持续的消耗和自身的积累,如何时刻对自己保持清醒的认知。
如今,邓泰山把越来越多时间花在教学上,他在美国欧柏林音乐学院、新英格兰音乐学院任教。他在采访中骄傲地提起,2015年,“肖赛”第三、第四和第五名都是自己的学生;2021年,刘晓禹夺冠那一届,第六名也是他的学生。
顶着“肖赛”冠军头衔,无论走到哪里,观众都期待现场聆听他们演奏的肖邦。但在上海的独奏会,无论是邓泰山还是刘晓禹,都演奏了不少肖邦之外的作品。
邓泰山演绎了德彪西、福雷的作品。他说:“我演奏德彪西时,常常忘记自己是个钢琴家,更像是一个画家,捕捉色彩、光影、明暗。肖邦需要更多情感,而德彪西、拉威尔需要想象力。”
而刘晓禹演绎了巴赫、拉莫、卡普斯京、李斯特等作曲家的作品,展现出全面的趣味和驾驭能力。直到今天,刘晓禹还把钢琴称作自己的“爱好”,作为游泳、赛车、围棋、乒乓球、魔术等15项爱好之一。也许,正是因为没有急功近利的心态,他的音乐里多了一些自然流露。
在邓泰山参加“肖赛”的1980年代,只要比赛中出现亚洲选手,评委就会眼前一亮。40多年后,局面已经完全改变。在国际比赛中,亚洲选手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占上风。
如今,邓泰山每周都会收到电子邮件,问是不是能跟他学琴。“这种情况大概要持续到下一届‘肖赛’冠军诞生吧。但我还是很谨慎,不适合的老师有可能会毁了学生的天赋,我想尽可能做到公平,做出适当的遴选。最后我想说,赢得比赛,只是开启职业生涯的敲门砖,并不意味着你已经是伟大的演奏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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