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忆郭宝昌：他希望从现代女性视角观照大宅门

10月11日，著名导演、编剧郭宝昌在京去世，享年83岁。郭宝昌编剧并执导了家喻户晓的经典国剧《大宅门》。《大宅门》有过不同舞台呈现。2017年10月27日，郭宝昌第一次带着京剧《大宅门》出现在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。

当时接受解放日报·上观新闻专访时，郭宝昌充满自信地说，“我在北京京剧院立下军令状，如果《大宅门》不赚钱，以后不沾京剧。”与电视剧不同，郭宝昌希望京剧从现代的女性视角观照大宅门。

凭“深情”挑战“规矩”

京剧《大宅门》在上海美琪大戏院上演。它截取电视剧《大宅门》1906年前后时间段，讲述济南府花魁杨九红因缘结识京城百草厅少爷白景琦，一见钟情而自赎跟随，虽直面不公，却终难进大宅门的人生故事。京剧版主体情节和人物承续电视剧版，又有不一样的设定。白景琦赎当“传家宝”、月下劫官车等耳熟能详的桥段，通过京剧再度呈现，依旧有趣，而且有了戏曲独特表现形式的加成。

回忆与郭宝昌结缘过程，李卓群自述有点像做梦，“郭导看了我做的《惜·姣》剧本，当时这戏没在演出，他又借了模糊的录像看，还以为我是大老爷们，一见面没想到是小姑娘。”李卓群编导的小剧场京剧《碾玉观音》谢幕时，郭宝昌宣布将和李卓群合作《大宅门》。“当时我以为郭导只是那么一说，提携后辈。没想到过了一年，他问我剧本写好了吗？我还问他，真的要写吗，不可能。”

电视剧《大宅门》有众多出彩角色，斯琴高娃饰演的白文氏，蒋雯丽饰演的白玉婷，各有各的妙处。剧本初稿，李卓群在白景琦与白文氏母子关系费了不少笔墨，结果被郭宝昌推翻，“他说，封建社会抗争，谁都会写，没意思。”剧本定稿一改以白景琦为主人公，讲述其赤膊打天下的创作思路，将时间节点定格在1906年前后，以“《大宅门》中唯一一个宅门外的人”杨九红视角为观照，颠覆电视剧版男性语境，以“江湖”对峙“庙堂”，凭“深情”挑战“规矩”。“郭导说，杨九红一段是电视剧收视高峰，他希望我从现代的女性视角观照大宅门。”

郭宝昌执导电视剧《大宅门》时曾力排众议，坚持让刘佩琦扮演白颖宇，理由是:“他在驾驭角色的同时，有突破局限、超越自我的能力，这是一般演员做不到的。”

但刘佩琦似乎并不认可这一点。刘佩琦主演的国家话剧院话剧《杜甫》来沪时，接受解放日报·上观新闻记者采访，“我给自己划定了角色范围。超出范围的尝试，太容易失败。为了尽量把概率降为零，让成功的作品多一些，我逼着自己演一个是一个。”当被追问范围是什么，刘佩琦毫不犹豫地回答，“拉洋车、锄地的小人物。我在《大宅门》饰演纨绔子弟白三爷，观众认可，但我觉得演得不是特别好。受欢迎，是《大宅门》剧本好。”

如果都弄平了，我就不是郭宝昌了

京剧《大宅门》来沪演出时，剧组在复旦大学做讲座，郭宝昌不停追问现场反响，“做京剧《大宅门》，我的初心就是把年轻人弄进剧场，让他们发现京剧很好看。说年轻人不爱看京剧、不懂京剧，那是对他们的巨大侮辱。他们这一代活在互联网时代，比我们有文化、视野开阔多了。老拿腐朽的老东西糊弄年轻人，当然不行。我们要和年轻人接轨。”

郭宝昌将《大宅门》定义为“观众能够接受的、带有现代意识的传统京剧”。“有人说它个性过于张扬了，可如果都弄平了，我就不是郭宝昌了。”他很有底气地邀请年轻观众观剧吐槽，“你们先来看，如果觉得上当受骗了，就在网上骂一骂。”

“观众不喜欢，不能赖观众，是我们没有把戏弄好。”或许受了郭宝昌的感染，时任北京京剧院院长李恩杰非常坦率地表示，几年前有意合作《大宅门》，郭宝昌一直没有拍板，“当时我们还不合格，默默努力，直到有了年轻的后起之秀，为合作增加了条件。合作模式也和以前不一样。过去剧院做法与观众需求有差距。现在《大宅门》说明书、宣传片、视频都能吸引观众眼球，请掌镜《战狼2》《投名状》的刘璋牧导演高清宣传片，‘好妹妹乐队’创作、演唱推广曲《人间难得有情人》。非戏迷也能产生看戏愿望。”

“继承传统，又颠覆了传统。”这是李卓群眼中的京剧《大宅门》，“一代观众有一代的节奏感，我们这代人看美剧、韩剧长大。唱词规矩，节奏感比传统戏快很多。”除了郭宝昌，白景琦扮演者杜喆年纪最大，剧目首演时不到39岁。全剧主演平均年龄27岁。白景琦B角扮演者马博通当时只有28岁。郭宝昌在近30位文武老生照片中选中了他。

京剧需要这一代年轻创作者努力

“郭导是很温柔的人，从来没有生气过。唯一一次发飙，因为排练没有集中定盒饭，他怕演员饿着了。”李卓群口中的“暖男”郭宝昌在上海媒体见面会上并不温柔，说起京剧，他有一团火，“很多人对传统京剧一无所知。十个人里有半个买票看戏就不错了，有时候一个都没有。”

5岁开始听戏，郭宝昌的京剧情结超越70年，“话剧《大宅门》正在西安演，我没时间去。听说我来上海了，话剧剧组说，‘知道您偏爱京剧，我们不吃醋。’”打磨京剧《大宅门》剧本用了两年多时间，“电视剧题材太庞大了，我们需要不断对内容、形式结构进行取舍。”

正因为看了70多年京剧，郭宝昌有资格睥睨群雄，“电视剧《大宅门》配乐全部来自京剧打击乐，很多影视剧学，可他们不懂锣鼓经，只能堆砌。过去北影厂、上影厂老导演都是戏曲行家，比如石挥导演过《天仙配》。那样有学识、功力的编导，现在找不到了，我找合作者就很困难，直到我看到《惜·姣》，忽然觉得有希望了。京剧需要这一代年轻创作者努力。”

为什么年轻观众不爱看京剧，郭宝昌直言不讳，“不少戏与现代价值观相悖，长期缺少独立的创新精神。我反感流派，流派意味着复制、模仿、克隆。我们对演员最高评价是她多像梅兰芳，如果谁说郭宝昌多像某某某，我要自杀了。做得再好也是老二，做不了老大。京剧诞生过七十多个流派，因为他们不断创新。充分张扬个性，你就是流派。”

舞剧《大宅门》签约时，郭宝昌自称只懂京剧，“话剧从小景琦一直演到老年，四个时代四个典型都弄上了。舞剧也想这么做。话剧有很多台词，可舞剧能用肢体表达那么复杂的历史进程吗？我们在等作曲家赵季平，他才是舞剧的灵魂。我不懂，就是不懂。”

舞剧之后，还有芭蕾舞剧《大宅门》。16岁郭宝昌构思《大宅门》，“最初是小说，那时我胡思乱想、野心勃勃。从连环画到电影，什么形式都想有，不同的形式有不同特色，精神本质相通。我时日不多了，能看到更多形式，表示更多人喜欢。”暮年的郭宝昌依旧野心勃勃，但他并不急于求成，“之前弄过《大宅门》河南梆子剧本，又停了，对白景琦的定位有待探讨。”

听到这段复旦校园行插曲，郭宝昌咧嘴笑了，最开心的一次笑。